代号D（九）
序
一天有24小时，1440分钟，86400秒。
数万年沉寂的火山，尘土覆盖的地表下是平静的空间，结晶矿物与捕虏体彼此间相安无事，熔岩与气体泾渭分明，却又水乳交融；
热带的亚马逊丛林，盘根错节的生命本源撑起枝繁叶茂的华盖，天然又神秘的原始世界，渐渐地被奇特的人类生物模糊了边缘，打破了界限；
应时而生的现代社会，无数个体遵循夜伏昼出的先天法则，用喧嚣与双手打磨、改造视网膜上倒映的景象，每一个脚步轻轻踏下，都扬不起肉眼可见的尘粒。
可是，
死活火山的转变有时只在一念之间，熔融态岩浆不好交际，每次问世鲜有招呼，某一天，数千里火山灰就可能席卷一片天空；
再强大古老的系统也非固若金汤，一棵棵树木应人类的索取倒下，俯瞰之下的地球，绿色似乎毫无变化，某一天，严密的算法却显示，与肌肤每一个细胞相触的空气，温度已然飙升；
我们为了本能、生存和欲望而活，每一步都如此艰难，如履薄冰到甚至无法改变个体的现状，彼此间的作用看起来更是微不足道，可某一天，所有的故事不约而同走向了同一结点，平静的城市角落中总会有一场翻天覆地的秩序变革。
一切都无所预料，无可避免。
不过，
当阳光重新穿透云层，千里火山灰带来的是一片沃土，重返家园的人绝不害怕重来；
看似不可扭转的气温，至少唤醒了一些意识与声音，如果这是人类必经的命运，愿其早至；
博弈的每一步都是摸索试探，但从做下人生选择的那一刻起，为的本就不是持久的拖延，而是迎接确切的结局。
所以你看，
这世间万物，哪怕我说不清因果，但也总有始终。
再坚持一下，就到最后了。
AM 8:30
“那U盘在哪？”
“放心，我把它放到绝对安全的地方了，走吧。”
“少董，今天公司这边的事都已经安排好了。”
“好，你出去吧。”
“嘟——”
“少董，信息全部核对过了，没有问题。”
“好，朱正廷，把所有准备做齐全，你今天别给我掉链子。”
AM 9:00
“尤队早上好啊，这儿正好有一个重案组的快递，给。”
“谢啦。”
“诶？这谁寄来的，怎么没名字。”
……
“组长我等你等得好苦啊！九点了！我的豆浆油条都凉透了吧！”
“还有我的包子包子。”
“这怎么是甜豆腐脑？组长我给你说要咸的啊！”
“哎呀你们别急……也别挤，让我先放个东西……我要带的实在太多了好吧，不是故意要记岔的嘛。”
“这事关我一天的续命，不给钱了。”
“一年了，你什么时候给过钱。”
“闭嘴！”
已被颠三倒四的同城快递挤到严重变形的小包裹，随手一丢，轻得好像空无一物。顺着办公室内的喧闹声和早饭的香气，悄摸地就钻入了地板的角落里，怀揣着小小的物件，还在等待迎接被拆开的命运。
什么时候呢？谁也不知道。
AM 9:30
刚接受过上班早高峰洗礼的华晟，一层大厅的分贝指数虽然已经恢复到了正常水平，但还是残余着高跟鞋与公文包交错相碰而留下的回音。
两位略显老态但依旧挺拔的身影缓缓出现于门口，脸上的皱纹较之前日，似乎有了更深的痕迹。
“真是没想到啊，有朝一日，竟然还会被逼到这一步。大半辈子都活过去了，还就斗不过一个毛头小子了？”
“得了老贾，别想这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老甄啊，你一路都不给我说你到底把U盘放哪了，你真就不告诉我？到时候咱俩一块对着那小子，总不能底儿都对不上啊！”
“哎，我就是怕你这急性子，什么时候劲儿一上来，说多了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但……”
“行吧，那个U盘，我用加急的同城快递，送到咱们市警局了。我写的是重案组收，虽然不知道会送到谁手里，但一定是到警局。”
“你……那他们咋不来找咱们呢？”
“没错的话快递昨天下午才会到警局，正好就是今天上午能到他们手里，而且我没署名字。”
“你、你这图啥啊？”
甄远道忽然间停顿了一下。
“U盘在他们手里是最安全的，咱们也必须跟之前一样一口咬死不知道U盘的事，所以不在咱们手头，死无对证。但是，你怎么让警察来保护咱们？这是不打自招了？兔子急了真会咬人啊老贾，更何况，那小子是个善茬？”
贾明的喉头上下微微滚动了两下，最后像是泄了口气。
“行吧，我知道了，你这么弄也算是最好的打算了。走吧，走吧。”
“先生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我们要找贵公司的董事：朱星杰。”
“啊请稍等一下……请问您二位是甄先生和贾先生吗？”
“是。”
“啊，那就对了，少董特意嘱咐让您二位直接前往我们顶层的101会客室，他将在那里接待您二位。少董这会可能还有事要处理，我现在给少董发个信息，如果一会您上去他不在的话，麻烦您稍等一下了。”
“客气，辛苦了。”
“您那边请。”
“少董，那两位到了。”
“先招待着，我一会过去。”
“好的。”
AM 10:00
朱星杰推门进入会客室的时候，眼前两位对于自己而言是“前辈”的“老人”，都正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听见开门的声音后，也毫无反应。
“甄叔，贾叔，临时有个文件要处理，真是抱歉还让您二位等我。”
“星杰你日理万机，应当是我们来叨扰你了才是。”
“哪敢啊，是我想得不周全了，还得麻烦你们跑来这儿一趟。”
“嗯。”
一来一回的场面话，说多了就没意思了。
“那甄叔，您想得怎么样了？”
短暂的沉默后，甄远道终于换了个姿势，坐得稍微直了一些。
“嗯，之前还是因为刚得知千达的事，你也知道，这么多年的老东家了，所以一时有点没能接受。现在想想，成败是非，都是流水，问心无愧也就行了，剩下的倒真都是身外物。你做的也算仁至义尽了，我看了协议，考虑的都算周全。长江后浪推前浪，接手之后好好干吧，我们也没那个劲头和功夫了，是时候退居二线了。”
行啊，揣着明白装糊涂，这说的，听起来还真是想了不少？
朱星杰也清楚今天的你来我往不会轻易结束，成一个是一个，就不如先顺水推舟。
“无论是对千达还是对周叔，我一直都特别抱歉。一年前盈盈就是我没照顾好，这次竞标，那些手下们自作聪明，到结束了我才知道这些消息，让我回来好好收拾了他们一顿。我也不知道竞标这件事对周叔到底有多大影响，华晟这边实在是忙，我还没顾上去看看周叔，就到了今天这一步。哎，说什么都晚了。”
这小子说起人话来，一个顶一群。
“我也是真的不想让您二位忧劳过度，本来甄叔贾叔的协议，就是我专门要安排在最后签的：两位叔叔从小看着我长大，一转眼都这么多年了，为了让好好养老，协议都是我亲自看着拟的，所以跟其他股东也有些不一样。为了少生事，我就留到了最后。”
“这些解释上次我也没顾上说，今天补上，算不算晚，也都是我一番心意。”
“还有什么我没考虑到的，您都别憋着，有什么不能弄的。”
听到这话，一直不声不响的贾明，倒是挑起了眉头。
“我们俩单独的公司，都不全是千达的股份，那你……”
“且不说不算股份的部分，甄叔贾叔的股份，本来就都是单独考虑的。上次不是咱们没说嘛，想撤走或者继续保留，完全看你们的意见，保留的话，后续安排绝对不会有岔子，咱们都商量着来。”
“唔。”
贾明缓缓点了点头。
“那……”
甄远道出声打断了朱星杰没完没了的好听话：
“上次回去之后气上头，协议扔一边，不少都没看。好商好量的也没什么不行的，这样吧，你再等会，有事先忙，我们把没看的看了，该签的就不拖了。”
“没问题，不急。”
其实协议没什么复杂的东西，甄远道也早就看了个大概，朱星杰在这上边确实做到了仁至义尽，他心里早就有数。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想拖会时间：一会儿，再拖一会儿，面前摆着的是一个早早就卡住了的死局，多拖一会，是不是会有转机呢？
“那甄叔，你们先看着，有事随时叫我，行吗？华晟这边我得看着。”
“嗯，你去忙吧。”
“老甄，你这什么意思？”
“协议你看了没。”
“看了，没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就签了吧。”
“就、就这么签了？”
“不然呢？咱们跟他的那个事，本来就跟协议没关系，你不想想自己，也还有一家子人呢，那个事能拖一会是一会，这个先了了吧。”
“喔，那行。”
“嘟——”
“少董？”
“开始准备吧，该打点的都开始弄了。”
“要‘走’了吗？”
“不，等我联系。”
“好。”
跟我拖时间？好啊，咱们看谁耗得过谁。
AM 10:30
办公室内，朱正廷这么久以来，倒是第一次有了点紧绷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朱星杰的口气，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严肃过了。
一个U盘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到这一步，朱正廷也想不出来到底算不算过火。
不过摊到自己身上的倒真不是小事。
微微摇了摇头，朱正廷点开通讯录。
“喂？彦俊？”
接到朱正廷的电话时，林彦俊正对着电脑，仿佛要把屏幕盯出一个洞来。
“啊，我在。”
“准备了，之前让你联系的人，把消息都发了吧。该带的都别忘了带，过来吧，我在办公室。”
……
“好。”
手上开始戳起屏幕发送消息，林彦俊的心神还在面前的电脑屏幕上。
孤零零的页面上，显示的赫然是之前朱星杰要调查的，甄远道和贾明的直系亲属资料。
妻子、儿女；美容会馆、工作单位；必经路线、时间安排。
无一例外都集中在了中午十二点半到一点半的时段。
打字的过程中林彦俊的手总会无意识地窝成拳，指甲微微扎进手心，体会到一瞬间的痛感后，还是要继续发送着消息和安排。
终于完成了朱正廷的要求，再次看向屏幕，林彦俊的眼神有些灰暗。
手轻轻伸向鼠标，几秒之后，手机页面上，显示了接收文件的推送。
紧接着，林彦俊抠开手机后盖，在一处凹槽内又插入了一个小小的芯片，被扣在了手心的屏幕再次亮起，显示出了一些不知名的消息。
该出发了。
AM 11:00
再次推开会客室的门时，朱星杰的脸上还是一片和煦。
“正好你来了，嗯，东西拿走吧。”
“还有什么我没考虑到的吗？”
“没什么，做得不错。”
“那麻烦甄叔贾叔了。”
“嗯，”甄远道脸上毫无波动地站起身，“你这么忙，我们就不在这占着地儿了，以后也没什么事，我们先走了。”
朱星杰的眉头微微一挑，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甄叔，现在就要走了？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啊。”
“哦？什么事？我怎么没印象？”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哟，你小子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明白人’？少在这跟我‘咱们’、‘咱们’的！”
贾明一张嘴，永远都是火药味的气息。
朱星杰也懒得在口舌上计较，目光只是锁着甄远道，没作声。
甄远道回视的目光如炬，岁月打磨的痕迹在此刻终于露出了棱角，气氛再次压抑了起来。
忽然间，朱星杰觉得很没意思。
“U盘，周千渝给你们的U盘，那个之前属于周千盈的U盘，里边是我不小心弄丢的东西。现在——”
“就在您二位手里。”
甄远道一直有些飘忽的目光，在朱星杰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终于找到了聚焦的定点。他看着咫尺间这张曾客套礼貌也曾咄咄逼人的脸，回想几个月前的那个夜晚，周千渝的脸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但那双眼睛、湿漉漉的眼神，透着怀念、不甘、痛恨、恳切，透着太多复杂的情感，不仅事关一个家庭，还粘连着最基本的价值判断，在这一刻，终于又一次撞上了甄远道的心。
他忽然间很庆幸自己做对了选择。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手里没有这个东西。”
“甄叔，这么长时间，您就想出来了个这吗？”
“我说了，我和老贾手里，没有你说的那什么U盘。”
朱星杰总觉得这句话里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那您二位就是完全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你们就从没看见过什么东西？”
甄远道顿了一下，没有作声。
“我们就算看到了又怎么样？朱星杰，你小子都干过什么好事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吧？现在站在这对着我们指手画脚，你还有理了？”
没意思，真的很没意思。
“贾叔，我可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啊。我只是在找自己丢的东西而已，交给别人拿着，不安心的。”
“你现在自己说着这些废话，你心安吗？！”
越来越没意思了。
朱星杰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看向眼前脸气得通红的贾明和欲言又止的甄远道的眼神，已经少了先前的克制。
“没必要再兜圈子了，东西到底在不在你们这里，咱们都心知肚明。”
“这东西可能对周千渝和周千盈还有点用，但现在他们两位都已经……”朱星杰低头嗤笑了一声，“现在您二位，可不就是抱着个没任何用处的定时炸弹吗？”
“我保证只要东西，这话说得难道还不够明白吗？”
“星杰……你知道你干的是什么吗？你不怕、你不怕……”
甄远道终究还是没忍住，可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是没能把完整的一句话说全。
够了。
“行吧，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东西不在你们手里，那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我送给您二位一份礼赔罪。稍等我一下如何？一会咱们一道吃个饭吧。”
说完最后一番话，朱星杰根本不管甄远道与贾明的反应，转身就离开了会客厅。下一秒，传来了门从外边被锁上的声音。
“这小子锁门了？他要干嘛？”
“哎……”
AM 11:30
“嘟——”
“朱正廷，从现在开始，一个半小时，把所有人，都给我‘请’到地方。”
“啊，好。”
甄远道，贾明，这是你们自己作出来的结果。
“彦俊彦俊，别看手机了，走了。”
……
“好。”
平台D，消息发送完成，已确认。
NOON 12:00
“这乱七八糟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你们订外卖都不能吃点干净卫生的吗？”
“哎就跟你不吃一样，快快快来分了。”
“农农，别看电脑了！吃饭了！”
“好！”
“诶？平台刚才有新消息吗？”
……
“组长，组长组长……长靖！”
“唔，怎么了农农，你怎么不吃饭？”
“D在十一点半的时候给我们发了一份名单！那上边是两个家庭成员的信息，我刚才去查了一下，分别是…甄远道和贾明的家属，而这两个人是在千达占股仅次于周家的老股东！”
原本流连于手头和嘴边的外卖，此时全部回到了桌面上。
“名单上都有谁？”
“他们两个人的妻子和儿女，很明确也很直接，常去的会所和工作地点，连时间的行程安排都有。”
“这……组长，这是要干嘛？”
许多不好的感觉涌上了尤长靖的心头。
千达、股东、利益……家庭、时间、地点……等等，还差了一点，还差点什么……
“对了！今天早上我拿来的快递去哪了？你们有人见了吗，一个小盒子，没署名的！”
“都找找！”
……
“在这！掉到下边去了！”
“快拆开，里边是什么？”
尤长靖还没走到快递落下的那个靠近门口的角落，就看到前边凑上去的人，一下子变了脸色。
紧接着，一个小小的东西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中。
“U……组长，是个U盘。”
当年，重案组的办公室专门选在了阳面，正午时分的太阳暖融融的，照进来总会平添几丝慵懒的气息。
而现在，一股寒气平白从尤长靖、从所有人的体内生起，凝结了原本热闹的气氛。
你看，一个上午过去啦，故事进展到了百分之多少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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