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士伯八分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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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计】指桑骂槐

江湖乱世,历史部分有参考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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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计》并战计——“指桑骂槐”有言:

大凌小者,警以诱之;刚中则应,行险则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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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娘师娘,练功好累啊,阿宝不想练功了,师娘给阿宝讲故事好不好?”

“阿宝不乖。师父是怎么给你说的?‘习武者,勤勉自持为上。’阿宝总是偷懒怎么能行?”

“不嘛不嘛!师娘~”

“哎……好吧,那师娘就给你讲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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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乱后,一代大唐由盛转衰。各地藩镇乘机借势而起,一时间中原大地极目千里,无复烟火。

 

南北方各朝各国迭起,施异政,行异事,彼此间大小纷争不断,短短几十年光景下,争先恐后建立又消亡的大小政权,竟已可超两手之数。所幸天下大事终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经梁、唐、晋、汉后,郭威称帝,建国周,废苛政行节俭,其养子柴荣继位后更是获称乱世第一名君。但怎料一年前,以“十年定天下、养百姓、致太平”为目标的世宗柴荣,燕云十六州尚未尽收囊中,便死于马背,夙愿未成。

 

 

“啪!”

酒馆中说书人惊堂木一声响,骤然拉回了尤长靖的心神。

 

“十年!老朽生于此乱世苟活至今,家国飘零无奈四处游荡,想当年南下江南看那后主听尽靡靡之音,怎曾想我周国十年卧薪尝胆一平南北!现今虽世宗驾崩,但恭帝业已即位,林庄主家大业大,多年来便在我中原扶幼济贫广收贤才,现在更是挺身而出主持江湖大局。各位英雄豪杰今日齐聚于此,老朽虽未能尽知名号,但想必皆是心怀天下的侠义之士,这太平天下,愿是指日可待啊!”

 

“老朽在此,敬诸位一杯!”

 

客栈内来来往往的气氛,凭着说书人的几句话便莫名被调动了起来。身边各路初至东京的江湖人士彼此间推杯换盏好不恣意,尤长靖盯着面前的茶杯良久,终是轻轻笑出了声。

 

十年前的他若是听到了刚才这一席话,怕是要撸起袖子冲上去和那老头理论三番吧?

 

但一晃十年,眼下这家非家国非国的,现在想想,太多事,究竟该上哪去找谁理论呢?

他已经连自己都快要捋不清楚了。

 

尤长靖摇了摇头,正要在桌上留下茶钱离开,客栈内忽然间响起了一道声音。

“老头,你口中那林庄主如此有担当,在下远道而来不知其事,您看可否给讲评一二啊?”

 

顺着看去,客栈另一侧桌上坐着一位身着浅衣的少年,眉目间除了英气,还带有盖不住的轻狂傲气。一看便是年纪轻轻已小有所为之人,听了说书人这番半真半假的吹捧,禁不住有些不满。

 

客栈内因为这一问,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可说书人却好像丝毫未听出少年言语间的别意,竹扇打开,便又是一笑。

“这有何难,那诸位,可细听老朽分说了。”

 

尤长靖见状终不再留连,在桌上留下茶钱,便径直向门口走去。

 

他这些年偏爱这家客栈的那口桃酥,说书人在这里的小一年里,讲林庄主的话换汤不换药,自己早已经听了个耳熟。

更何况,这江湖上的人云亦云,哪能比得上自己的眼见为实呢?

 

身后惊堂木再次落下,说书人清了清嗓子,便起声说道:

“这林庄主的故事啊,还得从十年前说起。”

这林庄主的故事,这林彦俊和他尤长靖的故事,确实得从十年前说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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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长靖的家乡不在东京。

他本是土生土长的江宁人,被南方自有的烟雨水气养大,曾经最钟爱的便是那一方温润水土了。

 

尤长靖原本也不习武。

江南多谋士,他是正统尚文不尚武的尤家子弟,未及弱冠时还没有从浩如烟海的经史典籍中出师,却直接因家中长辈的授意,被裹挟来了北方。

 

他们说当年尤家本就立身于中原,只是因时局动乱才被迫南迁。多年来家中长辈安土重迁之情不减反增,现如今这南唐愈发动乱,郭威却势起稳重,不如重归旧地,安身立命。

 

中原于长辈们而言是故土,但这江宁对他尤长靖而言,又怎能轻易算成是旅路一场呢?

但尤长靖不能不走。

 

乱世中苟活的人,真真切切得像是那无根浮萍:运气好点的,能跟池塘里的诸位仁兄一道报团取个暖;更多的是倒霉上了头,活一日值了过两天赚了。

 

靠着家族父辈长大的年轻人,一腔青云壮志尚不如马背上止血的布料招人待见,更何况那点微不足道的不舍呢?

再留恋也没用。

 

 

但一句“安身立命”远不像说出来那般轻松。

 

尤家在东京的老宅废弃了十几年,从赶走流民到里外置办,实在需要好一通忙活。长辈们这次倒真是押对了宝,刚回东京没多久那郭威便称帝建国为周。东京南有世族林家坐拥问水山庄,数代走马经商慷慨济贫,广收门徒不吝典籍;北有贵胄遗族陈氏家大业大,几十年间颇有调度,高墙红瓦挡尽了动荡风雨。

 

人都说逐鹿中原看东京,大抵便是如此了。

所以尤家的重归更是被填上了几层阻碍。

 

尤家老宅当年的选址算得上数一数二,这次重归虽名正言顺,但终究还是架不住无理取闹。四周觊觎好处的人实在太多,这乱世本就没王法了,能捞一把割肉,哪还管拎的是什么刀。

 

尤长靖的父亲尤淳实在不堪其扰,最终上门拜访陈氏,想求一份护佑便利。

但天下没平白无故的好事。几番走动下来,不仅家中多年贵重的收藏少了七七八八,陈氏子更是大言不惭,想借《书》一观。

 

这些年世人皆知《琴》《棋》《书》《画》乃四大当世奇书,《书》主文《画》尚武,《琴》《棋》集文武精华于一体,耗尽百家心血终成十卷。但《琴》当年被唐玄宗强收归朝后不知所踪,一本《棋》世代珍藏于问水山庄,乃不可得之镇族之宝。多年前尤淳意外得《书》残卷,除兢兢业业教授子弟外几乎从未张扬,怎料陈氏消息竟如此灵通。

 

尤长靖还记得,十年前那个冬天,父亲房间的灯,常常一亮便是一夜。

 

门客说这一切怕是陈氏早设好的圈套,只等自投罗网;下人闲言碎语抱怨这一路舟车劳顿,到头来北归依旧不得安宁;家中小儿不知轻重叫嚣着陈氏何惧,徒增烦恼。

 

那大概是尤长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

你看,通读经史又如何,解不了家中烦忧,比不上权势欺人。

 

 

最后尤父深思熟虑良久,于周朝定都后第一次清谈会上,将《书》残卷上交周帝以示恭顺。而陈氏父随即以教子无方为由,请求令子恭读《书》,早日为国效力。周帝仁心,直命陈氏子入宫进学,潜心钻研。

 

此番后,清谈会帝心甚欢,尤氏陈氏彼此推杯换盏,问水林氏虽少言寡语,但礼仪气度周全,言语缜密谨慎。

 

那时尤长靖本以为,虽然到头来还是受了气,但陈氏直接把儿子送进了宫,形同质子;以后只要他们本本分分地在这里过日子,总能等到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天。

 

但这乱世就乱在,它偏不遂人愿。

 

 

问水林家多年来虽广受天下美誉,但陆商势力庞大,早年又设立门派广收贤才至今,周帝攘外壮志踌躇,却也担心朝内有变,白白断送自己打下来的江山。

所以若能牵制问水收归己用,心头大患便解。

 

于是周帝召陈、尤入宫,命其为使,在问水山庄即将开办的五年一度问道会上,发谕旨,愿收问水和各路天下贤才,共同扫平当朝之危。

 

尤长靖知道,这已经不是周帝第一次企图牵制林家了。

仅是他听父亲所言,周帝初入东京后便以“不知民情”为由,截下了林家陆上的多条商道。此后更是为了厉行节俭频出限制。问水本是武家,切磋打斗实在寻常,但在周帝派出的侦察使口中,便是滋生事端,当收归处理。

 

说到底,争权争势的谋略诡谲虽然比不上江湖义气潇洒快活,但多年来只求自保的问水,也同样招架不住皇权下的步步紧逼。

 

但周帝或许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以至于决定在问水最盛大的问道会上招安。当时尤长靖便觉得,恐怕问水不会坐以待毙,选个替罪羊便以示警戒了。

 

但他从未料到,问水选中的,是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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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作为世族,早在盛唐时便受过封,先祖定家于东京后,不像其他一些世家一样屯兵买马自养战力日后终成藩镇割据,醉心江湖那便快活一场,获得传世《棋》大抵也是逍遥自在的意外所获。

 

林家有此珍宝后更是无心涉政,好武那便起门派,走商养才是为自保。历任家主以守秘籍、护家业、济天下为己任,门派内任何功至卓越者,问道会上受众人认可后,也可入藏经阁钻习《棋》首卷,以求精进。

 

时至今日,问水虽已更名归宁,但山庄门前巨大的石雕棋盘从未有变,每一位功至卓越者皆可题名其上。只可惜近些年世道还是太张皇,引得人心浮躁,石盘也久久无人问津了。

 

尤长靖从客栈出来,不一会便回到了山庄前。负手重新细细读了一遍石盘上的祖训与题名,目光落在最后自己已经再熟悉不过的家徽上时,终于轻轻笑了起来。

 

谁能想到,十年前,就是因为一本奇书和这个家徽,他便落得家破人亡了呢?

 

 

尤长靖还记得,当时问道会持续一周之久,尤父和陈氏长子各率一些近身家仆赴会,并约定于第五日向当时林家年轻的庄主林彦俊讲明周帝旨意,同前来的各路江湖豪杰一道,寻个两全法。

 

但第三日晚,一位已服侍尤淳有些年头的仆从忽然从问道会赶回了家中,手持一封尤淳亲笔信,说要接尤母同去问水山庄。那时尤长靖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劲之处,只当是几位家主叙旧,想请母亲过去。

 

三天后,尤长靖却等到了问水和陈氏的破门而入。

 

他们说,问道会第五日本为会上佼佼者入阁一览秘典之日,但《棋》不翼而飞;五天来按惯例我山庄人只进无出,唯有你尤家一名仆从,第三日独自离开未赴晚宴;在当家尤淳处我们搜查到了《棋》残页,对峙之下他竟出手打伤陈氏长子,口出恶言;周帝深知《棋》之贵,只愿其安稳藏于山庄,怎料尤父未传圣意反而趁圣谕之便偷此典籍,其心可诛。

 

事已至此,周帝震怒,若想证尤家主清白,不知长靖可否许我们在家中查探一二呢?

 

 

之后的事,尤长靖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一晃十载,他当年在一片混乱中没能弄清的事,时至今日依旧团团成谜:本说好只是在家中查探有无《棋》的踪迹,怎么到后来就形同抄家了呢?他父亲多年来一直有与昔日同窗互通书信的习惯,为什么成了与北汉乱军互联、有谋反之意?家中自上而下各人多年来秉持礼数,竟与前来的众人大打出手,尤家非武家,却也能将陈家次子重伤;到最后按谕旨全家被禁足,没等来真相大白,却在一夜被一伙不知从何而来、声称毁了自家风水的山贼,杀了个精光。

 

是因为当年的自己过于不谙世事吗?人云亦云之下尤长靖根本不知谁对谁错,更不明白好好的日子怎么就在短短几天之内,就成了家破人亡。这一切的发展都似乎太顺理成章了:一个忽然北归的家族,上交《书》残卷讨住了帝心,便仗着家大业大罔顾流民百姓;觊觎问水所护秘典,私下暗通外贼,只待内外交应的那一天,周帝辛辛苦苦打下的王朝,便又会一朝毁于贼人之手。幸而林家主管理有方,及时派手下当家前去搜查,《棋》得以幸免不说,更是发现了尤家主私通外敌的证据,周帝仁厚,一时踟蹰还未定夺,尤家便被先前欺压的各路豪杰一道,直接灭门了。

 

真是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啊。

 

 

这是真的吗?尤长靖不知道,反正他们都这么说。

几十年的颠沛流离之下,人人自危,都越发看重自己的小命;可也是因为如此,看多了天灾人祸,就更不把旁人的生死放在心上了。

 

世道越动荡,人就越不能放下那手头上仅存的一点安稳。

所以真相和道理不重要,什么都比不上把不速之客赶尽杀绝来得妥帖。

 

或许尤父真的干了些所谓“通敌叛国”的勾当,只是当年把家中妻儿老小护得太过彻底,以至于总觉得自己清白无辜,尤长靖不管。当年的灭门来得快了得更快,既然这世道容不下真话,那便不听不说了,他要为骨肉一脉的亲人报仇,谁又能说他的不对和不是?

 

更何况,什么义愤填膺的各路英雄豪杰,当年那个灭门的雪夜,尤母趁乱将尤长靖藏入老宅后院不为人知的密道,借着积雪尤长靖才逃过一劫。这些人根本不知尤家底细,杀光了能看到的人后天已微亮,一群人便在后院分赃。那天的风实在太过刺骨,不仅刮穿了尤长靖的心肺,更扬起了他们黑袍的衣角,尤长靖透过密道的小口向外张望,黑袍下的族徽,跟问水山庄石壁上所刻,分毫不差。那领头老者的声音尤长靖更是熟悉万分,最后一句“走吧,这次回去便可向庄主交差了。”,在尤长靖耳边整整回响了十年。

 

他或许的确不知自家到底有多大的罪过,但一场草草的灭门绝不应该是他们的结局;什么守秘籍、护家业、济天下,这林家和问水山庄能在乱世屹立不倒,又有多少次是靠这样的任务交差的呢?

 

好一出杀鸡儆猴啊,你周帝命尤家和陈家前去招安,结果尤家便变故陡生落得如此下场,到头来更是我问水帮你扫平了祸患,周帝又怎能继续步步紧逼?

不得不说,林家主可真是好手段。

 

十年前尤长靖未曾参加问水闻名天下的问道会,与那位林家主更是素昧平生,但已立下的复仇之意作为无牵无挂之人最后的一点执念,就这样生生挑开了另一番故事的扉页。

然后,尘土一扬便是一晃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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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因为后来,除了复仇尤长靖实在了无牵挂,这十年的许多事,他反倒历历在目。

 

灭门的喧嚣被一场雪压下了所有亲者痛仇者快的心声,只剩下之后这些年每逢阴雨便会从骨头缝里渗出的绵密刺痛感,时刻提醒尤长靖不要忘了当年被雪打湿的棉衣和干涸后的一地暗红。

 

他在密道里呆了三天三夜,翻身出来后没有去看家中的场景,带着母亲把他塞进密道时一同接到的包袱,直接从后院翻墙离开。

总归已经是这样了,母亲让他好好活下去,那他便听话。

 

那时尤长靖凭着包袱里的盘缠,一路小心躲闪,最后回到了东京母亲的故家。当年他的母亲嫁给父亲其实并未获得外祖父的同意,老人家一怒之下隐居远郊,后尤长靖又跟随父母举家南下,两人也是已经很多年没有相见过了。

 

他的外祖一身武艺高超,年少时也曾一时闻名于大唐,老人家看这乱世不过一场冥冥之中注定的变数,独身一人在东京远郊山中躬耕,乐得逍遥自在。

也正是因为这点源自血脉的武习传承,尤家虽尚文,尤长靖多多少少修习过基本功,还曾被尤淳的好友称赞“可成大器”,只不过没想过有朝一日,要真的习武复仇罢了。

 

三年后,尤长靖终于在外祖父言下“勉强可成”,拜别了老人家,便重归繁华热闹的东京城。

 

周帝确实算得上是个好君主,三年下来东京越发熙攘,北汉和周围的敌国叛军更是不少已被平定,看人们的样子,倒是多了几分安定与满足。

问水山庄更是在周帝又一次凯旋后再度“开庄纳贤”,天下仁义之士皆可前来,通过几重考验后便可入庄。江湖上已有一定地位的侠士晋升客座,年少者则可跑商、修习,有所贡献后自然可于庄内占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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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年,尤长靖在问水山庄纳贤会的一众青年才俊中以第一之位脱颖而出,自申请入拙政堂,愿为问水效力。当时有些兴奋的尤长靖一时失言竟报出了自己的真名,但席间一众人毫无察觉。

人命如草芥,枯黄的色彩哪能敌得过三四年风雨的冲刷?

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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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年,尤长靖跑商走马大大小小十数次,曾遇天灾山贼,最终均化险为夷;凭此尤长靖在拙政堂内部获得不少赞誉,再加他为人和善,对堂内上自长老下至走卒皆以礼相待,一时也是颇得人心。

山庄内别有一番天地,尤长靖于此,倒也曾有过不少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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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年,堂内一位德高望重长老因年事已高请辞,临退前亲自向林庄主举荐尤长靖,称其可担拙政重任。林庄主两三年中对尤长靖也颇有耳闻,遂应许下了长老之意,尤长靖一时成为庄内最为年轻的长老,虽只管一堂之事,也无人敢有小觑。

 

同年,周帝养子世宗继父遗愿,终率兵击溃南唐,获得江北之地,迫使南唐称臣。消息传回东京,人心大振,百姓感君圣恩,街上一片欢声笑语。庄内人虽不外放,也赞叹世宗之绩,唯有尤长靖以闭关练功为由,七天未曾露面,手下不觉有他。

 

那七天中,尤长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世宗恨后主奢靡,攻下江宁后下令尽毁丝竹。他的家乡,他尤长靖的故乡,终于还是没能守住这偏安一隅的宁静。

 

许是他这几年看这庄内人都和善亲切,过得实在有些安逸了,怎么能忘记他当年是听商女歌声长大的呢?商女亡国,他尤长靖,也是没了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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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年,庄内人皆知尤长靖任长老后感肩上责任之重,性情大变。虽仁心不改,但要求日益严苛,拙政堂一时奖惩并起,林庄主则对尤长靖赞誉有加,频频前来与尤长靖彻夜促膝,相谈甚欢。

 

家大业大,哪能自外攻破呢?这些人一手建起的问水,尤长靖也要珍惜,而且还要勤勤恳恳认认真真地添砖加瓦,他要等这棵大树自己衰老,老到不攻自破,瓦解成堆。

他等得起。

 

只是这林庄主着实怪异,偌大的山庄明明事务繁杂,却总有大把时间在夜深后跑来他这边,嘴上说着查看细目,手头却永远提着两坛酒,往尤长靖房内一扎,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

 

林庄主虽然人生得俊美,平日里却总是一幅不怒自威的模样,光是一张脸便足以震慑下人。可尤长靖没想到私下里这林彦俊也有另一番德行,话匣子一打开滔滔不绝,诗词歌赋野史怪道信手拈来,还总爱问些不知道从哪发生的问题,有趣又无趣。

 

“长靖啊,你可知先人造字的智慧?”

“哦?”

“坡——乃土之皮,而滑,”林彦俊忽然弯腰凑近了尤长靖,桌上烛台摇曳的亮色,全部被收入了漆黑眼底,“是为水之骨。”

 

话音落下林彦俊坐直身体,对自己适才的见解颇为自得,嘴角窝着一湾笑,便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之后过了很久尤长靖都没能忘记这个那时让他有些没反应过来的巧话。

 

坡乃土之皮,滑为水之骨,先人造字讲求信达雅,可却没告诉自己,究竟应如何去看呢?

曾经他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只落得如此下场,经年难消恨意;现今与林彦俊对坐谈笑,眼前人张扬有趣,可自己内心止不住的是凉薄与嗤笑,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林庄主的俊美,偏在映着烛火眼中含笑,可尤长靖淡淡垂下眼,这亮光烧不到他的眼底,更遑论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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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年,日子慢慢平淡如水。

东京着实繁华热闹,尤长靖倒越发不爱离庄出门了。平日里白天掌管堂内事务,到了晚上便和林彦俊一同飞身跃上房顶,就着林彦俊永远背着侍女偷出来的酒,打发尽数不清的夜晚。

 

林庄主说,这头顶的耿耿星河配酒,可比那盏小破烛台有滋味多了。

 

慢慢的尤长靖也跟着林彦俊一起爱上了老酒的味道,这过一日是一日的天,倒确实与不醉不归搭调。

不过清醒久了,尤长靖没纵容自己醉过,只有偶尔在林庄主有些迷蒙的时候,心头上会一瞬闪过报仇的念头,就又立马不自觉地被压了下去。

 

天长日久,什么都怕习惯。

 

尤长靖只在又一年忌日的那晚,让自己好好地畅快了一次,印象中最后一坛酒见底后,林彦俊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轻声地问:

“尤长靖……你的字,是什么?”

尤长靖,字久安。

长靖,久安,不过都是这数十年间追不上的一场梦而已。

 

尤长靖不知道林彦俊有没有听到自己的回答,笑了笑,便安然躺倒在了屋檐上。

同年,林庄主于家母大寿之日宣布,问水山庄多年来承蒙各人护佑,唯愿日后继续守此一方,山庄更名——

归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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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年,世宗率军北伐辽朝,剑指燕云十六州。此番出军声势浩大,虽人人尽知辽朝骁勇善战,但周国多年来无往不胜,收复也终究只是时间的问题。

所以东京依旧是一派安然之景。

 

尤长靖倒是终于不再像前几年一样,终日窝在山庄里了:山庄外不远处新开的那家客栈,桃酥和女儿红都实在是上品,一次从侍女那里偷拈了一块后,尤长靖便爱上了这个口味。

 

到后来他和林彦俊虽因事务繁忙不会再一周五六天喝酒闲谈,但只要有机会,总会在门禁落下后偷偷翻墙出去,拎回两坛女儿红和一包桃酥。

山庄看守时不时便会被这两位“不速之客”扰了清净,大门附近的那片树林,久而久之好像都染上了几丝醇厚的酒香。

 

“没想到这些看守身手都还挺不错的,哎,这酒又洒了不少,真是的。”

尤长靖每次看到林彦俊因为洒了酒而唉声叹气,都禁不住想笑。

 

“咱们山庄看守得力你还不满意了,明明若雯那里有酒,这么长时间她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了,你偏要在门禁后拉着我跟你一道违反庄规跑出去。”

“而且就凭你这张脸,”尤长靖每次一开始絮叨就没完,“看守们怎么可能会难为人。结果你还非不走好路,又是翻墙又是爬树的,论谁都怀疑你是个毛贼。”

 

“你懂什么,”林彦俊随手拍拍衣上的尘土和树枝,就又翻身上了树,“我这张脸,可不能随便给人看。”

啪,酒塞落到了尤长靖脚边。

 

“你别看若雯在我身边服侍着一天天温柔得跟什么一样,她是不管我偷酒,但跑去跟长老们告状也没少过啊,我又不傻。”

“那还不是因为你早年体弱,酗酒伤身吗?你可是家主、庄主,可不得稳重自持一些,说到底都是为了你好。”

尤长靖弯腰拾起酒塞,树上却一时没了声音。

 

“干嘛呢你,树上露水重,快点下来,想喝酒咱俩回屋顶上去。”

“你说,”林彦俊的声音顺着夜色飘下来,平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若是我偏就想这样呢?”

尤长靖还没反应过来,林彦俊倏地落到了他身前。

 

“尤长靖,你说,若人在江湖之远,那是不是逍遥之余,便不必忧其君了?”

一片漆黑之下林彦俊面对着眼前人,双眼似乎依旧有着亮光,“你看,这林家的家徽专门绣于袍服衣袖之上,平日里来去举止,时刻可见,是为提醒心怀天下、自制不停。”

“要是这衣袖脏了,甚至是断了,那会如何呢?”

 

尤长靖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林彦俊却没再迟疑,即又纵身向山庄深处飞去。

“快走吧,没时间了。”

 

没时间了,不只是等晨光熹微后两人就不能再在屋檐上把酒言欢了,尤长靖虽然不敢确定林彦俊适才这番没头没尾的话的含义,但他还记得,当年临别外祖父时,老人家对他说——

你若要报仇,此意起于身死之日,总也要有个期限。到时候大仇得报,何日回来陪陪我这个老头子呢?

 

尤长靖那时便知道外祖父是在告诉他,自己终归不能凭着恨意活一辈子,但这世间的风雨烟云虽好,本就非任平生可享,更遑论他这样的人呢?

所以他只丢下了一句“十年吧”,想着还有七年的时日,怎么着也够了。

而现在,这年头已经攀上了第九之数。

 

林家和山庄里的人真的都很好啊,堂内堂外无论何人,逢年过节都拉上他一道,遇上些奇珍异味,也总想着给他留一份。

如果不伤及无辜说得过去的话,当年那些人定是不可能一一找出了,而那所谓背后的指使者、适才刚飞身远去的那个人——

是林庄主,更是林彦俊;

是林彦俊,更是林庄主。

这简直是个死结。

 

那林彦俊刚才的鬼话又是什么意思呢?偏想这样?不忧其君?衣袖脏了、断了,断袖?

尤长靖及时收回了自己的心神。

他怎么还会、还能想这些呢?

怕不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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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的回忆,到最后都总会卡到戛然而止的片段上,不上不下的,平白让人喘不上气。

尤长靖回过神来,微微摇了摇头,便不再留连,起身进了山庄。

 

一转眼已经是第十年了,世宗燕云十六州还未尽收入囊中,谁能想到竟死于马背;新即位的恭帝年纪尚小,这兵荒马乱之际,到最后还是需要林家出面主持朝堂之下的部分大局,五年一度的问道会,今年要提前了。

一时间山庄内又忙碌了起来。

 

尤长靖前脚刚踏进山庄大门,便迎面碰上了林彦俊的贴身侍女若雯。当年他初入山庄时还有些青涩害羞的小姑娘,现如今也已为人母了。

 

“哎呀尤堂主你去哪了,我等了你好半天。”

“这是怎么了?”

“林大庄主有请,具体什么事——”若雯一笑起来还仿若一个年方二八的少女,“我就不知道啦。”

尤长靖哑然失笑:“那就走吧。”

 

 

山庄主堂内,原先宽敞的桌面上,此时林林总总堆满了或新或旧的书卷文页。尤长靖踏进屋内时,第一眼着实被吓了一跳。

“做什么呢?这也太乱了吧?”

这些年在拙政堂掌管太多跑商走马的文典,尤长靖最看不得这乱七八糟的样子,相应着整理的能力也日益见长。

 

“你可算来了,”林彦俊揉了揉自己的眉头,脸上是盖不住的疲惫,“今年问道会不同往常,里里外外打点操办的时候,账目上还出了些问题,然后我就想着顺便把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流水记录都整整,谁知道竟然这么多。”

“所以——”林彦俊笑得一脸狡黠,“我想着你也没什么事,不如来跟我一道看吧,别人我也不放心。”

 

若雯在旁边直接笑出了声,尤长靖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这破破烂烂的一堆东西,得弄到什么时候?

“你怎么知道我没事,拙政堂那边一天天的都是账,没空!”

 

“才没有呢,尤堂主可是刚从外边回来,一准是又去客栈了,他才不忙呢。”

若雯在尤长靖话音刚落便立马拆穿,尤长靖瞪了林彦俊好半天,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

敢情两个人商量好了,认栽吧。

 

 

林彦俊专门给尤长靖分出来了一些钱财账目的文页,基本只用规整,倒不需费太多别的心神,而他自己和若雯那边则看起来的确有些麻烦。

 

“咱们山庄历任长老的记录,这些年都是谁在管?”

“到后来已经没人管了,山庄这几年规模越发大了,见着谁都叫上一声长老,慢慢的记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听若雯说完,林彦俊缓缓点了点头。

 

“那这里的空缺是怎么回事?这是……快十年前的记载了,那时候应该还在系统地弄吧?”

若雯凑上前看林彦俊手指的一处,想了好久才说道:“这里,好像先前是有记录的……啊,我想起来了。”

 

“这本原先是别册,记录的都是下层初升的长老。当年咱们山庄好像也是在问道会的时候吧,事情太多,让他外出办的事情没弄好,直接错杀了一大家人。后来算下来的时候,这人却非说自己收到的命令就是这样,乱七八糟理论了好久,还有人说这人跟那家有私仇,说不清道不明的,到最后还是没个定论,只能把他除了名,从山庄里赶了出去。庄主你那时候还没完全接手所有的事务呢,这事不归你管,所以当然没印象了。”

 

尤长靖翻看书页的手顿住了。

 

“这样啊……我还想着自己这记性怎么越来越不行了,一点印象都没有。那当时错杀的一家人后来怎么样了?”

“哎,还能怎么样呢,虽然咱们干了亏心事,但人全都没了,也没处道歉说理去。他那帮手下当时一个个狐假虎威,又根本不是咱们庄里的人,可挨了不少的打。”

 

林彦俊刚要说什么,门外又传来了迎客的声音。

“应该是又有宾客来了,你们先看着,我出去接接人。”

 

 

屋内又恢复了寂静时,尤长靖发现自己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若雯还在一边哼着小曲一边规整书页,尤长靖轻轻深吸了口气,努力表现出了一副轻松的模样。

 

“若雯啊,你刚才怎么说,那长老的手下不是庄里的人呢?”

“啊,林家的族徽这么多年都是纹绣在袖尾的,那些山庄的众多弟子们衣上更是直接不会有族徽,当时消息传回来我们派人把那帮人抓回山庄时,一伙人衣摆上挂着家徽,摆明了是要抹黑我们的冒牌货。”

 

尤长靖一时有些心凉。

“啊,这样啊,那实在是欠打。”

“是啊!这些年就是有太多人觊觎林家和咱们山庄了,总得时不时杀鸡儆猴一场,不然除不尽的祸事。”

若雯说完这一席话才抬头,却看到尤长靖的脸色越发不正常。

 

“尤长老……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啊,一时有点气闷……这些书页……”

“陈年的书页实在太难闻了,我这几天感觉自己都快被熏老了,”若雯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尤长靖的不正常之处,“尤长老,你回去吧。”

“嗯?”

“回去休息休息,庄主肯定好一会才会回来呢,咱们俩都不干了,我还要去掐花呢。”

“啊,好……那我就先走了。”

 

尤长靖内心叫嚣的声音越发刺耳,伸手推了推桌案上的文页,便径直朝门外走去。

所以他到最后也没有看到,在自己身后,立于桌旁的若雯的眼神晦暗不明,却填满了无奈。

 

 

--

那次,就是迄今为止若雯最后一次见到尤长靖了。

 

从问水到归宁,若雯自小在山庄中长大,林家主母待她亲厚,自己后来直接成了林彦俊的侍女。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也嫁了人生了子,外边动荡的风风雨雨自己几乎从来没受过。

运气实在是上佳。

 

山庄里的人这些年也是越来越多,躲避天灾人祸的、有着一腔壮志的,都来到这里跟着庄主一道扶危济贫。从林彦俊到林庄主,在他的带领下整个山庄也越发兴盛了起来。

但只有若雯自己知道,其实林彦俊并不喜欢这样。

 

他好像彻头彻尾地继承尽了林家的所有江湖气,年轻时张扬恣意,竹笛配酒好不惬意,但当年想游遍大好河山的愿望,到最后终究还是被责任压住了脚步。

这些年他是闻名的林庄主,却并不是林彦俊。

 

同样,若雯也知道,在山庄的这些年,尤长靖人前是和善的尤长老,背后却总还有一个背负着秘密的尤长靖。

拙政堂中的跑商走马与山庄的钱财直接相关,尤长靖当年又如此出彩,调查这样一个人的底细,对他们而言是必要且易如反掌的。

所以尤长靖刚来的前几年若雯总会担惊受怕,生怕哪一天林彦俊便会遭受不测,徒生一番大变故。

 

但林彦俊丝毫不担心。她也不知道之后怎么得,两个人竟然一来二去关系越发亲密,甚至在一次林彦俊醉酒后,她还听到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

 

自己仿佛是这整个山庄里知晓最多秘密的人,没关系,她本就擅长保守秘密,甚至时间久了一些事早都化成了烂在肚子里的习惯。但她一直想着,要是有一天这些原本都与她无关的事能真相大白解开误会,那才是最好的。

不过她没看到那一天。

 

当日尤长靖离开后,林庄主于次日亲自定下了一桩来回需一月的跑商,言明希望尤长靖可前往护其周全。而就在这一个月里,问道会准时举办,天下众多豪杰齐聚一堂,盛况空前。

 

而在第三日,新即位的恭帝亲自前来,直言要将《棋》收入宫中珍藏,两日之限,自请庄主定夺,气势着实逼人;第五日,林庄主含笑恭迎恭帝再临,称愿为天下献书。宴会正盛之际,禁军领袖赵匡胤忽率军前来,众人要招架时才发现宴会酒中已然下了药,山庄中人更是倾巢而出,与叛军一道镇压豪杰与宫中之人。那时众人才反应过来,原来林家早已与赵匡胤暗地勾连,怀有二心。

 

会后山庄内不知怎得大火陡起,林家庄主与众人不知所踪,传世奇书《棋》也随之化为灰烬。后赵匡胤称帝,废除恭帝、宋朝建立,几十年乱世,终归一统。

 

 

--

“师娘……那林庄主,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啊……”

若雯回过神时,眼前的小糯米团子抱着竹剑,清澈的眼神里是明晃晃的疑惑不解。

小孩子的世界非黑即白,哪能理解这如此复杂的恩恩怨怨。

 

“阿宝,刚才师娘讲的故事里的林庄主,便是你的师祖。咱们山庄里这么多人日日想念、称道他,你要记住,他是好人,是乱世里最好最好的人。”

“可是……”

“阿宝,故事是故事,并非全貌,你若是好好练功,那之后师娘便给你讲这些事的来龙去脉。”

“好!”

“还有,阿宝,你要记住,世人的功过评说并不重要,你师祖这些年来行事自处,始终恪守四句话,今天,师娘也告诉你,你可记牢了。”

“是什么?”

“大凌小者,警以诱之;刚中则应,行险则顺。”

 

曾经林家与山庄立于乱世如此多年屹立不倒,靠的是仁心与本分,但若是旁人三番五次以大欺小,那便定要给他们好看;寻常时日庄内上上下下均本着刚正之心顺应时律,但若是你看那王朝已然气数将尽,为保全自己,也总要行险棋搏一条出路。

 

那恭帝心心念念的、所谓可平天下的传世奇书,其实所言无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只不过,虽然十年前的那场闹剧确为人为:《棋》的失而复得、众人上门挑衅均是林庄主的授意,但这场杀鸡儆猴终究还是失了度,那前去的所谓长老公报私仇平白辜负了一家人的性命,还让林庄主白白背负了一个人的恨意;劫后余生的独子为复仇前来,庄主为了一探他的虚实主动接近,却没想到七年下来竟平白生出了些额外的情愫。

 

日子能这么过下去那也就算了,但新即位的恭帝偏偏小小年纪便贪得无厌,实在难成大器。林家虽是护奇书济天下,但其实又哪有什么治世的秘密;乱世虽可自保,但等新朝建立那天,有着如此声望的他们也终究会难逃处置吧。所以不如早早地安置好庄内人的去处,用一场大火做个了结。

 

更何况,他总得靠这么一步,来让那个远行的人看清自己和这些年的事。

行险则顺,无论是林庄主还是林彦俊,都需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若雯只是小小地在这场故事里演了一场戏而已。

 

而归宁,也不仅仅是林庄主希望这一个山庄能守到真正的平淡宁静,更是林彦俊希望可以同拙政堂内的那个人一道,有朝一日重归江宁。

江南的酒其实也很耐品,同中原是截然不同的风味;那里的山水,就适合一场潇洒的人生,若是林彦俊能和尤长靖一起,那实在是最搭配不过了。

 

 

--

赵匡胤灭周建宋,中原大地重回一统,曾历经动荡的江宁也更名昇州,其间百姓终于重新等来了平常时日的生活。

最近城东繁华的街市头,一位长相异常俊美的男子新开了一家客栈,环境上等,名唤归宁。

店老板十分擅酿中原地区的女儿红,好酒上座,再加上总有怀春少女前来,生意倒是着实火爆。

 

可一月后,客栈内忽迎来一不速之客,风尘仆仆武功高超,进门后便赶走所有来客,二话不说与老板打了一架,双方势均力敌,只可惜店里新封坛的女儿红全都遭了殃,碎了个七七八八。

 

有好事者躲在客栈外听二人打斗,隐隐约约还听那不速之客一直说什么,你为何不告诉我。偷偷舔破窗纸一看,打得着实是真架势,但那客栈老板的脸上,竟然还挂着抹不去的笑意。

奇了怪了。

 

更奇怪的是那天过完,这位不速之客竟然留下来成了跑堂。之后再有年轻貌美的女子前来欲与老板攀谈时,老板总会指着跑堂说一句:

“他是老板娘。” 

 

到最后这世间的风雨烟云,终于还是成了老板和老板娘此生可享的佳馔。

甚好。



-end-



联文下一位 @丁耳  

明早10点 远交近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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