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士伯八分甜

Entropy

代号D(七)

“D说赌场是华晟的产物,且不说华晟借着这家赌场牟利了多少,虽然不清楚赵总接触到这家赌场是无心之举还是华晟有意凑上去的,至少华晟那帮人一定知道赵总掉进了他们的狼窝子里。赵总嗜赌成瘾的这么一个人,想通过背地操作使他欠下的赌债增加绝对是可以实现的,所以赌场在数额积攒到一定程度后,找准了时机向赵总发难。”

“赌场敢这么直接对上一位公司的老总,且不说他们各方面的底气有多充足,单是决定追债就不可能是毫无由头的。华晟前段时间一直准备竞标,公司明面上的账目应该大部分都花在了这上边,虽然肯定不至于入不敷出,但多多少少不会有太多闲钱。”

“而这个时候,他们又接到了一批军火的交易单子。”

“那天晚上我带着磊子他们去码头的时候,虽然没有直接接触,但至少三艘货船的配备,足以证明这笔军火的交易数额绝对不算小,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华晟需要有一笔额外并且可观的收入,来满足先期支付给军火商的支出。所以他们想到了赵总欠下的赌债。”

“逼人还钱方法无数,再加上赵总有头有脸,肯定能得到个满意的结果。而且偏偏这个时候赶上竞标,赵总卖了股份不仅让华晟拿到了一笔钱,还直接影响了千达的竞标。”

“毕竟华晟家大业大,联系下买股份的人,'提点'几句,又有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兴风作浪。

“这样一来,军火单子没受影响,公司竞标顺利拿下,周千渝费尽心思最后功亏一篑,公司受创,甚至这件事可能直接导致千达破产,说不定华晟早都做好准备收购千达了吧。”

尤长靖一席话落下,办公室内传来隐隐抽气的声音。

这简直是各方面都给自己铺好了一个康庄大道啊。

“而且……”

办公室里其他人还没顾上说些什么,尤长靖又接着说道:

“这笔收入处在灰色地带,多多少少会有被注意、被查到的风险,所以华晟需要名义上把这笔钱‘送’出去。千达最近忙着竞标怎么可能会有闲钱呢?但外人不知道情况,所以,‘事实’就可以是千达处心积虑想要拿下这块地,临到最后火烧眉毛了,一时便鬼迷心窍四处打点,甚至贿赂了警局的秦处,以保证海关上操作的畅通。”

身旁的人已经顾不上做出什么反应了,听着尤长靖慢慢地把一个个线索穿点成线,一时竟需要集中精神赶上思路。

“但秦处事实上到底收没收这贿赂,天知地知,甚至说不定人尽皆知,那么华晟本身的目的也就不是为了把他搞得身败名裂了。金钱来往的明细账上头不可能查不出来,随随便便一个举报人也无从追责,但一旦这种事被提出来了,总归要按流程停职检查,所以华晟的目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就是要让老师在这段时间内,暂时远离他的权力中心。”

“咱们调查到现在,虽然没有理由和资格对华晟进行正式调查,但大家心里也都清楚,华晟在背后是有着一个不光彩的组织的,这个组织甚至发展得健全完整,可以帮助华晟扫平扩张商业领土的障碍,并且在需要的时候提供金钱、人力等等各方面的助力。而老师这次成为被他们针对的对象,这就说明,老师有可能知道、甚至是了解这个组织的存在,而华晟近期活动比较多,他们需要尽可能排除掉隐患。”

“这也能稍微解释之前老师给我说的那些隐晦不明的话。”

尤长靖扫视了一圈,如愿看到了一张张表情复杂的脸,他微微一笑——

“还没完。”

“咱们目前掌握的很多线索,是事实与猜测交错的信息,甚至没人能解释为什么D知道这么多东西,并且总能在非常恰当的时机下,告诉咱们几乎是最合适的内容,而D的这些话的真假性其实咱们也无从论证。”

“但如果我们愿意相信这其中大部分都是事实的话,那甚至还有件事就能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周千渝死了。”

“一次竞标的失败可能会导致千达元气大伤,若是周千渝孤注一掷投入了太多力量,破产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但商场本就是战场,没有人会是永远的赢家。赚得盆满钵盈也好,输得穷困潦倒也罢,什么最重要,这条命。周千渝在这条路上走了至少二三十年了,不可能不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更何况,只要能撑过破产的处理阶段,他的家业怎么着也能养个老。”

“但是周千渝疯了。”

“你们相信这单纯就是竞标失败刺激的吗?那未免也太过脆弱了。周千盈一年前的死本身对周千渝就肯定有着巨大的打击,而为什么周千渝这次孤注一掷也要竞标,除了这块地的商业价值外,我想,说不定还有一个原因——”

“周千渝这是在和华晟较劲。”

“周千盈的死理论上是一场令人惋惜的意外,事后朱星杰各方面都表现得无可挑剔。但那天我和子异去周家老宅调查的时候,管家老先生说的那些话让我实在觉得,这背后的隐情只多不少。”

“周千盈拿回来的U盘里到底装了什么,能让周千渝看到之后反应这么大?什么‘不是好东西’,说的会不会是朱星杰或者他身旁的人呢?那句‘这种事有多可怕你知道吗’,说不定就是一生清白的周千渝在得知了华晟背后的勾当后的真实反应了;所以‘我早就说不行’,不过是一位父亲单纯地反对就这么托付女儿未来的人生罢了。”

“所以,朱星杰在发现了周千盈用U盘拷贝走了不知道多少东西后,最终选择用LSD杀人灭口,醉酒后在浴室里滑倒的意外不过是一个用来伪装谋杀的幌子;但在周千盈死后他们并没有找到心心念念的U盘,那么合理就会想到这个小东西被转移到了她父亲手上。周千渝考虑不周想在明面上和华晟对抗,殊不知华晟也早就盯上了周千渝,要把他处理掉。”

“所以公司破产加上女儿离世实在是太过顺理成章导致一个人精神失常的理由了,周千渝可以是被LSD弄到精神失常的,而如果他被请走得知了女儿死亡的真相,我想可能心理上也承受不住吧……所以一个精神病人的死亡,谁会想到那么多阴谋呢,他们甚至修整了周千渝的面部特征,最大程度上撇清了自己,以避免在周千渝坠楼后被警方顺藤摸瓜调查。正好这个时候老师暂时被罢免了职务,警局内部本身就有些不得安宁,那么这么个小案子,就更容易摸鱼划水翻篇了。但还真是阴差阳错啊,彦辰没错过LSD的检测。”

“所以我估计那个U盘是找不到了,杀人是为了毁掉证据,D再神通广大也难从死人手里夺证据啊。”

尤长靖轻轻笑了一下:“两次都使用了罕见的LSD、相隔整整一年实现两个人的离世……这说不定还是华晟那边一些人的恶趣味呢,不过也成了咱们一开始调查的引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故意在帮咱们呢。”

看着眼前一张张彻底僵硬的脸,尤长靖放大了笑容:“这次差不多说完了。”

陈立农吞了吞口水,眼神有点反应不过来的呆滞:“组长……这听着实在是,实在是顺理成章啊。”

话说出来后陈立农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废话。

“我宁愿相信这是真的。”尤长靖恢复了一派严肃的表情,“综合所有信息,这个说法差不多能证明我的所有猜测,可能也可以说服你们,但咱们不是靠算命胡侃吃饭的行当。”

“证据,行动的由头,咱们应该怎么办。”

“说句直白点的话,到了现在,咱们进行的都几乎是纯粹的事后调查:受害者已经死亡,千达董事都离世了,被收购当然只是时间的问题;华晟和它背后的组织也早已成型甚至运转多年,我们没理由靠着所谓的猜测和推理就翻案一两个人的死亡,更没有立场也做不到直接调动各方的力量去打击华晟。”

“这连亡羊补牢都算不上。”

“那……那这怎么办?咱们现在下一步要干什么?”

尤长靖没有立刻作出回答,良久后,他才轻轻发声:

“等,我们要等,并且相信这个神秘莫测的D。”

“华晟和他们的组织现在尝到了越来越多的甜头,当然不会就此收手,而接下来一定还会继续有各种行动,只要他们不停止,那总归会露出来马脚,咱们已经盯上了他们,那就耐心等机会的出现;D虽然已经退居二线行动不便,并且在老师刻意的掩盖下,咱们都没机会接触到现实中的D,但上一代的那么多行动决定他一定有着超出咱们的经验,而且就目前D发来的几封信件来看,他知道的东西远比咱们多得多。你们不觉得D其实对华昇那边的动向掌握得很及时吗?”

回答他的是一片点头的肯定。

“所以走到这一步,接下来所有事情的发展都不可能只由华晟决定了,D和咱们都在时刻关注,甚至说不定还能在某些紧要关头推波助澜一下,而咱们只要发现了这么一个契机,就一定要趁着风向,去打破这个盛景。”

“这是咱们的职责,也是目前看来……唯一的选择。”

“联系一下D吧,”尤长靖靠在了椅背上,推测出了这么多东西自己的心情也丝毫没有被放晴,“就告诉他咱们大概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了,看他下一步要怎么弄,或者有没有什么需要咱们配合的。”

“好。”

“真正的任务和难题,才刚刚开始啊……”

 

现实有时解释不清未来的走向,却总会在不合时宜的情形下,呼啸着带来过去的故事。

翘着腿坐在办公桌前,木子洋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表情冷峻如刀刻。

写电子日记是木子洋长年累月养成的一个习惯。

好几年前他刚跟着朱星杰开始做这些交易,还有些紧张和瑟缩,有时候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边回忆着交易达成的情景而激动,一边又会隐隐被不安和紧张骚扰。所以很多个夜晚他爬起来,在自己的电脑上敲打出一个个方块,记录下几乎所有的细节,像是考了100分的孩子在无声地邀功,又似乎是为了把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倾泻出来,以逃脱情绪的困扰。

几年下来朱星杰的野心越发膨胀,一些比最开始变本加厉的事木子洋也做了,久而久之习惯了执行,同时也习惯了记录,一切都好像是重复锻炼之下养成的应激反应。

反正自己擅长计算机技术,私人电脑没人能进入;反正自己也没什么人能对着说自己的事。

也没什么好说的。

结果周千盈就这么闯了过来,成了迄今为止木子洋的经历里最无法言说的意外。

 
木子洋曾经为了组织上更方便操作,进入了M大成了挂名的计算机科学专业的进修生,上课连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都算不上,就是为了混个名头。

周千盈就是木子洋挂靠的那个班级的学生。

时至今日木子洋也有点想不起来,他是怎么在为数不多的大学时间里,竟然跟周千盈逐渐熟识。而木子洋也不清楚朱星杰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关注到了这个姑娘。

以至于木子洋一度,为事态发展到这一步而对周千盈抱有无法言说的愧疚感。

他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对这个姑娘不是超出界限的那种情感,只是受岳岳的影响,他一直不想无缘无故就把周千盈牵扯进华昇的漩涡里。

岳岳这个北京爷们在几年前回国后决定跟着自己时,就干脆利落地和前任分了手并且告诉他,选择走这条道谋出路不需要什么原因,说是帮兄弟也好,褪不下那点纨绔吊儿郎当的气息也罢,但没有人有资格轻轻易易就拿一个姑娘的人生开玩笑。

“这都是一辈子的事。”

而木子洋真正听懂这句话,就已经到在朱星杰决定杀了周千盈那一刻了。

一开始周千盈发现他的电子日志的确是场意外,但到了后来让周千盈抓住机会用U盘拷贝走一部分日志以及组织内部的资料,木子洋也说不清自己是真的疏忽了,还是刻意为之。

毕竟记忆总会扭曲成现在的自己最想看到和能接受的样子。

但木子洋远没想到朱星杰的决绝:在尝试搜寻U盘失败后,他便直接开始着手规划了周千盈的死亡。直到那时他才知道朱星杰甚至当初要娶周千盈,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上了千达和它附加的利益,什么严肃和负责,说到底不过一场利用和商业联姻。

所以周千盈根本比不上自己费心多年建立起来的强有力的组织。

自始至终要说朱星杰还有一点人性的话,那大概就是他没让周千盈知道这背后的真相。而最后的这份良知,在一年后也随着周千渝的死亡,彻底失去了所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木子洋手上不是没沾过人命,但偏偏就这一次,心里多了点说不出来的东西,哪怕已经过了一年,还是会时不时跳出来打扰自己。

 

也就是从那之后,一些东西在木子洋和朱星杰之间,就变得有点微妙了。
虽说无论是在公司还是组织里,木子洋都还是朱星杰最得力的助手之一;如此庞大的集团之下不知道掩藏着朱星杰的多少秘密,木子洋依旧是那个了解最深的人,表面上看起来,一切如常。

但渐渐地,也不知道为什么,木子洋开始有意识地巩固自己手头这个圈子:做事留一线不把自家兄弟赔进去、遇上大事提防着朱正廷这只狐狸,甚至对朱星杰木子洋也不再知无不言。

当然,木子洋也能感觉到,朱星杰不是非他不可。甚至如果没猜错的话,最近,朱星杰应该是吩咐过,让组织这边的一些人都避开自己。

事情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木子洋盯着电脑屏幕上按照日期排列着的一页页电子日志,眉间堆积着一团打不散的黑气。

 

“想什么呢?刚睡醒啊?”

岳岳一进屋就看见木子洋满是黑气的脸,那表情自己早已经习惯了。

“回神了回神了,有点事给你说。”

“怎么了?”

“上次咱们东西被截那个事,我总觉着有点蹊跷,正好认识的一个伙计在码头那边,我就找他调了个监控;顺便我去区局那儿拐弯抹角问了问,想着能不能发现点什么东西。”

“嗳,还真让我逮着了。”

“你发现什么了?”

“这帮子‘警察’是‘生人’,根本就不是编署区局的人,开的车和车牌估计也都是冒牌货,明摆着就是冲咱们来的。”

木子洋一脸“你这不是废话吗”的表情。

岳岳没管木子洋表情的变化,自顾自接着说:“本来我以为就查不出来啥了,毕竟不是警局那边的人,没那么高的权限去调取所有交通的监控去查一辆车的行驶路线。结果,也是我那个伙计眼尖,他看见,这些人从抵达码头到走啊,自始至终,车上都还有一个人在等着,没下来过。”

岳岳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监控拍的不是特别清楚,不过也得亏A区级别高,监控配备得还算好,他们开车门的时候,还是拍下了一个比较全的脸的。”

木子洋这时候看见,岳岳的脸上挂上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手机被递到了眼前。

“你看看,像不像咱们的一个‘老熟人’啊?”

明显被放大的像素块,大半堆叠出了一个棱角分明的侧脸。

“林彦俊。”

话语间,木子洋的情绪被厚重的鼻音掩去,分辨不清此刻的心理活动。

岳岳双手交叠,胳膊支到桌面上,笑得弯起了眼睛:

“你说这藏也不藏好,冤有头债有主的,朱正廷把他支过来,咱们不收下,那岂不是愧对了人家的一番好意了?”

木子洋抬了抬眼睛,视线便又回到了已经暗下来的手机屏幕上——

“被当枪使了,到头来还是在朱正廷,他不消停,你安排了多少个林彦俊都没用。先把咱们手头上事弄好,看他们还能继续翻什么花。”

“得嘞,就是来给你吱一声,朱正廷这回可是叼着一口肥肉了。”

“哼,”木子洋毫不掩饰自己的冷笑,“他‘兢兢业业’这么久,也是难得捞着一次油水吧。不过你当朱星杰是傻子吗,咱们能想到的东西,他会猜不到?都是往死里作。”

“看着吧,日子清闲久了,一个个都想起来叫唤两声了。不管他们。”

 
 

轻轻点击屏幕删除掉十几分钟前收到的信息和照片,接着随手把玩起还未锁屏的手机,朱星杰靠在椅子上,脸上是一贯的毫无表情。

“朱正廷啊朱正廷,你就那么按捺不住吗……我还只是说了一句先不用麻烦木子洋,你就敢直接蹬鼻子上脸来截东西……你截的是木子洋的,还是我的呢?”

“一天天的怎么都这么不让人省心啊……”

“那得想办法让这一个个都长点记性啊……”

 

与此同时的朱正廷,面色也有些不快。

在经历了最开始的计划、自认为缜密的审视和事成的得意后,朱正廷终于想到了朱星杰。

“啊,怎么把他给忘了……”

心下基本上也清楚朱星杰能把整件事猜出个大概,甚至说不定能直接查到什么,朱正廷一时有些懊悔——当时光想着要给木子洋使个绊子了,没注意这到头来都还是给朱星杰卖命。

再怎么蹦跶也都还是逃不过被俯视的命运。

目光流连在手机联系人中“朱星杰”那一栏,朱正廷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反正是我和木子洋两边的事,他还能干什么。组织不还得靠我们来弄。”

“干就干了,哼。”

重新摸回手机,朱正廷找到电话号码拨了出去:

“喂,彦俊啊,啊是我……现在有事吗?没事的话来我办公室一趟吧……啊不急,好,我在办公室等你。”


运转着的庞大机器时刻不停歇,发生过的事大大小小似一瓶瓶催化剂,不知道落入熔炉中的哪一个能引起剧烈的化学反应,顺势改变整体的颜色与成分。但所有人心下都十分清楚:相比起过去的事,当下和未来,还有着更多的任务在等待着他们。

顺利的扩张激发着日益膨胀的自信心,自以为是的一往无前之下,不起眼的分子一步步地小心慎行,期待的是量变引起质变的爆发。

一切,现在看来都是时间的问题了,所以——

每个人都在等待。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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